釩氪菌⚝ Rikka=Ketay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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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論:言語之限與心之障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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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樹蔭之海之下行走的時候,突然有個想法浮現,那是有關於一個我長久以來只觸碰其邊緣卻不明就裏的問題的.

語言和文字的抽象對我們內心的感受和思考的無形的限制.

在我身上這可能尤為明顯. 我從小非常喜愛看書,雖然更多的是喜歡看百科全書的插圖之類,但是很早就接觸文字也使得我自己的思維語言的結構非常緊密地聯繫在一起. 這也就是說,雖然釩氪菌本人有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可是我大腦所產生的細節通常只有語言可以表述出來的部分. 人的感受和思緒到極細微處,總有語言不能表達的那些部分. 這些轉瞬即逝的細節存在於頭腦之內,卻在思維和話語之外. 也正是因此,我是不喜歡那類「言語先於世界」「言語說出世界」那種唯名論式的論調. 就算是看到一隻鞋盒上的螞蟻,在所有能描述的詞彙之後依然會有不可思議的驚奇.

我們的認知和表達,都不是完善的. 那些善於繪畫的人們可能更能感受到語言的貧乏. 對於一種形狀,一種反射,一種粗糙或是光滑,一種沉默,一種介於深藍和青藍之間的灰,即使我們寥寥無幾的感官所感受的也總是超過言語可以表達的一切.

但是我們想要打破這樣一種困境,於是修辭便誕生了. 修辭的一個作用在於試圖盡可能地更多表達詞語字面意思之外的信息. 無論是明喻還是隱喻,都是意識對兩件事物的聯想,是一種思維的連接的表征. 我們還有許許多多的文學手段,比如「陌生化」:使用不常見的表達來增加文本自身的信息含量. 一首大部分平常,但有一兩句陌生的表達的詩文最容易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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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海邊

淋一場雨

風嵐最中間的波浪

捲落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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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波浪捲落星辰」這樣不常見的表達,修辭就達到了其目的:大幅增加表達的內涵. 這誠然是文學理論的一部分,早已有許許多多的著作著述,但是我們在這裡簡單解釋一下.「波浪」和「星辰」本身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它們並不是什麼求之不得的稀有存在(可能對於生活在草原上的人而言大海的波浪真的只是他人口中的傳聞,但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是有人言說出來「波浪捲落星辰」,我們就不由得在腦海中構思了一副滔天巨浪觸及星空的圖景. 或許這種景象真的出現過,或許其實是不可能發生的,但是當這些圖景在意識中被過往的經驗填充好細節之後,這依然會使得讀者們產生不同程度的驚奇. 而這種驚奇本身卻是難以言說的,甚至說,隨著每個人的自我經歷的不同而截然不同. (上文講到過,過去的經驗被用於填充當下正在閱讀的文本的想象圖景,因此這種虛構所產生的經驗當然是獨一無二的)可能是夾雜著一些欣喜,可能是憂鬱,也可能是雄壯之感. 更多的時候,大概是這三種以及更多複雜的感受的混合.

於是陌生化的詩歌式修辭就此達到了它的目的,但是我們的心意仍然不能完全相通. 每個人的驚奇都基於他們自己的過去經驗,也因此,想要用語言完整地傳達作者本人的驚奇體驗是不可能的. (因為這要求與作者完全等同的意識狀態,而每個人的大腦中神經連接的物理結構就已經有差異,更遑論意識)這便是人類意識的信息鴻溝. 這樣近乎無限的鴻溝造成了許多的誤解,但是言說與信息的努力並不是白費——至少在相似文化背景以及生活背景下的人獲得了這樣一種靈感,共鳴,以及驚奇的體驗. 而這通常是接收者以前所從未經歷過的.

也就是說,修辭拓展了言語的可能性,使得不完全的內心傳達與共鳴成為可能,但是依然沒有解決言說與感受之間的根本差異. 我們的驚奇依然是自己獨有的體驗,而且轉瞬即逝. (儲存到回憶中的體驗感受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慢慢變化,因此當時的那準確的感受已經隨著時間的那一個小段落而流逝了)言語在這方面並沒有說出我們的世界,言語的符號試圖代表萬物,可更經常的,它們什麼都代表不了. 我們只能說它指涉了一些事物,正如其他圖像或者聲音的符號那樣,但是如果它指涉的是我們腦海中的感受,這感受本身依然不會原原本本地傳達到,而是被接受者自身的感受經驗所重新詮釋. 我們不能對這種現象給予任何正面或負面的評價,因為這種評價必須基於一個「人類的意識是有可能完全相通的」這樣一種預設的可能,而我們並不知道意識的障壁是否會消融,消融之後是否會達到完全的和諧. 至少以現在的科學觀來看這是理論不可能的.

但是主要的問題還是不在這裡,畢竟人類的交流已經持續了千百年. 我所擔心的,是對這種修辭和指涉的過度沉迷. 誠然,文字的力量是強大的,但是如果文字在思維中的地位僭越了思維本身,那麼文字反而會成為感受和思考的枷鎖. 我不知道那些文學大家們是如何寫作的,或許各有差異,但是他們必然藉由文字言說了自己的一部分內心世界,又必然在某種程度上其思維和感受的表達受語言的限制. 雖然通曉多種相互之間差異較大的語言能夠拓展這種語言—思維的局限,但是一切語言都擁有符號的局限性.

這種局限性部分來自一切符號都具有的「能指-所指不確定性」. 如果將符號看做能指「符號的形式」和所指「符號所表達的內涵/指示的事物」的連結,我們會發現能指與所指之間並不具有固定不變的關聯.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一個五星符號★可以代指一顆恆星,也可以代指一顆特殊的文化意義上的「伯利恆之星」,也就是聖誕樹最頂上的裝飾物,代表耶穌降生時,天上一顆特別的光體. 有時候在漫畫中出現的五角星符號也會代表人物的精神抖擻或者可愛. 一種能指可以擁有許多所指,一種所指也可能擁有許多能指的表達方式. 正是因為我們在語言交流中只能接受對方的能指無法接受對方內心的「所指」,第一層誤解才會產生.

第二層誤解來自於言說的背景.任何言說都有其發生的背景,說出話的人,說出話語的時代,和即使是數學的公理必然也有其被提出的時代和驅動的原動力. 閱讀前代的書籍的時候,與朋友談話的時候,甚至對著無人的荒野大喊的時候. 話語的背景無處不在,而且總是差異,這也導致了任何被說出來的和被寫出來的語言都在傳達過程中因為背景的差異而發生了畸變.

另一種局限則是顯而易見的:任何語言的詞彙都是有限的,而且經常遠遠小於我們需要表達的內涵. 如何描述"看見螞蟻列成隊走回夕日照射的巢穴"的感覺呢?"早春的混雜著放線菌,草木揮發物和灰塵的氣息又如何描述呢? 我們的文字在小而精細的感覺面前尚且蒼白無力,更遑論面對未知而宏大的事物的震撼. 詞語細分可以增強語言的表達力,但是細分的潛力終究也是有限的,當概念細分導致信息過度膨脹以至於阻礙正常的理解的情況下,語言的交流又成為了不可能.

詞語同時也會被濫用--過度歸納. 當一種思維,或者是感受,被過度歸納進同一個概念,這個概念本身就會變得模糊不清,而思維也不能再藉由這種概念表達自身,這就是意義的自我消耗. 如果我們過度使用"夢想""理想""希望""生活""人生""靈魂""力量"這些大而無當的泛義詞彙,那它們就會失去其本來的意義而很快變得空洞. 如果我們不能將它們還原為我們自身的感受,而無限制地討論這些詞彙本身,我們就會陷入虛無意義的泥沼,落入無效的由誤解堆積成的空談之中. 雖然我不是完全的還原論者,也就是說,我並不完全認為人的思想可以正確地等效還原為感官感受和一些情感上的反應(畢竟人腦還有獨一無二的聯覺,乃至於感官本身的差異和認知世界的差異),但是至少將語言還原至可以相互之間擁有較大共識的程度會大幅促進交流的效率.

我感覺我的靈魂躁動不安.外面和內部的火正燃燒著.

天氣悶熱,氣壓很低,我感覺我的身體和精神都躁動不安,我發癢而且不耐煩地用手指敲打窗玻璃,沒有空調,仿佛太陽多出了四五個,天空變成了桑拿房.

上面兩句話可能出自完全相同的感受,但是顯然第一句是高度歸納和抽象的,容易引起更多的誤解. 有的人可能會認為這是一種雄心壯志或者是強烈的意志的體現(並且在不了解作者本人背景的情況下,這樣的理解沒有任何正誤可言),但是如果寫作者的感受被適當還原成第二句的形式,我們對寫作者的感受就更加擁有確實的共鳴. 我們依然會用自己的經歷去看待和解釋第二句的文字,但是顯然更多的細節和更加被還原為身體感受的話語讓言語在真實的層面更加生動了.

因此,雖然寫作不需要遵循任何固有的原則(自由是寫作的最重要的能被稱作是原則的指導性原則之一),但是取決於自己的表達,如何細化自己的感受,在抽象和實感之間找到自己的平衡,讓自己的言語被他人更加準確地還原為感知,這是寫作技術的一個重要層面. 對於自己表現力不足的情況,我推薦各位嘗試以下的方法.

1.在一段時間內禁止大腦通過語言的思考,僅僅去感受並記住這些感受,在這段時間之後分析這些感受可以由什麼樣的具象意象組成,但是不要用這些意象框死感受,反而要更加去探索用言語表達這些在言語之前的感受的可能性.

2.寫作的時候,如果是實際的寫作的話,不斷地回憶當時的感受還有什麼樣的細節會對填充文筆更加有用; 如果是虛構寫作的話,不要忙著編排劇情和人物,對話和設定,而是著力於構建話語所描述的那個言說的想象中的虛擬空間,在其中不斷地填充感受和動作,組合再造,然後再次輸出為語言,會增加許許多多自己都始料未及的細節.

3.如果要寫出精美而擁有強大共鳴的文字,對自己感受的敏感度對言語表達的掌控能力是兩個基礎能力. 這兩個基礎能力原則上沒有上限. 學習修辭和文學理論只能在對言語表達的掌控能力上有所增強,但是如果沒有強大的敏感感受的支持,文字不會豐滿,而只能變成誤解和重複的空殼. 如果空閒時間的話,試著先放鬆身體,然後冥想吧.冥想是提升感受敏銳程度的有效方法.

4.知識量眼界,乃至思想的角度都會對文字產生舉足輕重的影響,尤其是虛構文學,對現實世界的認知水平直接影響了虛擬世界的細節的真實度,而有時正是這種"虛構的真實度"才特別吸引讀者. 從基本粒子至一草一木,從磚石街道到宇宙縱橫,知識量和看待世界的方式越多元,可表達的自由就越多,思維也不會完全受限於舊有敘事結構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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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突破言語與思想的局限,我自己做過許多不成熟也曲折的嘗試,不斷的嘗試之中我自己的思維也自覺有不小的進步. 從高中幾乎對寫作一竅不通的我到現在這種程度,我深感幸運,同時也確證了自我精神提升的可能性. 我們其實並不需要一個確切的目標:人類的方向正是無限.

我大概,還會懷念在法國梧桐的樹蔭下透出的綠光帶給我的那種至今無以名狀的清新而明亮的優美感受吧. 或許,其實有些感受只要留在心裡就非常讓人滿足了. 我會繼續在言語之外的領域探索:它們神秘而又非完全神秘,它們正是我們的生命,我們的意識,我們自己都沒想到的精神的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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