釩氪菌⚝ Rikka=Ketaya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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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論:命運/時間/因果/自由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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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類已經使用了“命運”(Fate/Destiny)這個概念上千年,有關命運的語言也已經滲透在我們的文化之中,但是命運這個概念本身是沒有良定義的。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更多是這個詞的内在隱喻,而非表面意思。但是無論如何解釋,“命運”總是與時間有著密切的關係。命運的時間性隱含在這個詞的定義之中,而且是模糊的。

命運這個概念可以這麽被解釋:人類的生命經歷被稱爲命運。人生的軌跡,路程是人以及人周圍發生的事件的序列組成的。當我們從這個角度提到命運,我們是從人的整個生命的時間尺度去討論它,既包括我們有限的過去,也包括至死亡爲止的有限未來。

而“宿命”這個概念,則包含有創造論的思想:我們的生命乃至一切經歷都是預先被創造出來的,它們只是按照創造者的安排如此發生。宿命論(Predeterminism)的思想在世界的許多文化中都有體現,尤其是和濃厚的宗教信仰有關。命運是決定性而非創造性的觀念不僅否認了自由意志的存在,也否認了時間的“真實性”。這就好比一部電影,導演先拍攝並製作好所有片段,經過剪輯和修正之後才會開始完整放映。決定論中,宇宙的電影也是“事先”被製作好,才讓電影本身的時間開始。這就意味著電影本身的時間實際上是由電影被創作的過程所完全決定的,那麽電影本身放映的時間實際上什麽也沒有發生,因爲在電影放映的時間中,電影自身無法發生任何變化,反過來干涉自己。在電影的宇宙中,宇宙内部的時間是虛幻的,因爲這段“虛時間”是可以被完全操縱的,而創造電影的過程則耗費了“真實的時間”,也就是説,整個宇宙的虛時間實際上只是實時間的產出和代言

舊約聖書之中,只有上帝蘇醒的最開始的七天是真實的時間,剩餘的時間完全只是實時間產出的結果,也就是虛時間。但是上帝確實對世界的命運做出了真實的干涉,因此這可以看作祂在虛時間之中插入了實時間的微小片段以實現對命運的即時修改,從而得以干涉世界的走向。也就是説,只有創造者上帝本身經歷的時間才是真正有效的。剩餘的時間全部只是他得以運行這個世界的載體。神“代理”了這個世界的創造。

同樣的思想延續到文藝復興,便有了純機械論的“拉普拉斯假設”(The Laplace Hypothesis)。如果宇宙是由完美確定的規律所支配,那麽宇宙在時間的開始狀態就已經決定了它的所有歷史。(不光如此,實際上知道任何一個時間段的宇宙的全部狀態都可以推斷出整個宇宙的全部時間的狀態)在這裏,時間依然是沒有意義的:因爲時間本身沒有任何可操作性,一切在時間產生之前就已經演繹完成,整個時空如同一具固定的絕對雕塑,宇宙現象的三維切片沿著時間的一個維度單向前行

然而這種思想卻因爲量子理論的發展而破產了。量子理論的核心規律就是不確定性原理(Uncertainty Principle)。因爲任何觀察都不能同時做到位置和動量時間和能量無限精確,所以任何觀察到的現象都不能説是“完全準確”的:因爲觀察本身就是一種干涉,被觀察物的量子狀態本身就會因爲觀察這種干涉而改變,從而使一瞬間的觀察無法準確。這就意味著,在宇宙之内是不可能產生拉普拉斯所設想的全知惡魔的。

另一個定理卻證明,連在宇宙之外知曉一切並完全預測未來都是幾乎不可能的。這是由於量子現象的非決定性導致的。量子現象所顯示的不確定性很可能就是我們這個宇宙的本有屬性。這是一個比較複雜的概念,但是我會盡量簡短地介紹一遍。

由於其荒謬的結論,人們曾經認爲量子理論是非完備(Incomplete)的,量子不確定性的背後依舊隱藏著絕對確定的物理狀態的數值,只不過是限於觀察效應,我們不能得出絕對精確的結果。這就是隱變量(Hidden Variable)理論。人們還曾經認爲世界是定域性(Local)的,也就是説,一個位置的狀態只能被其周邊的狀態干涉。根據狹義相對論,這也意味著任何互相影響的事件不能超過光速擴散。定域性理論和隱變量理論聯合起來試圖捍衛物理模型的“經典性”,但是很可惜它們被實驗證僞了。貝爾不等式量子關聯相位觀測實驗的結果徹底否定了定域隱變量的世界的可能性。宇宙要麽是非定域擁有隱變量的,要不然是純量子不確定的。這兩種可能都意味著世界的確定性不再是絕對的,甚至,如果隱變量理論也被證僞,任何對非確定的量子狀態產生的確定觀測結果都是由於觀測行爲本身導致的,而如果重新用完全相同的條件演化,同樣的觀測依然可能得出不同的結果。這就使得符合宏觀直覺的確切的因果連續性被打破了。這也意味著,就算我們知道了過去的一切狀態,想要完美地預測未來也是根本可能的。我們只能模糊地預測宏觀尺度上的近未來,而遙遠的未來依然是混沌的:它的樣貌依賴於之前的所有狀態的微小變化。這就像是物理學中的三體疑難,這種對初始環境敏感的混沌系統是幾乎不可能準確預測的。

然而,量子世界的混沌并不能否認“超決定論”(Superdeterminism)的可能性。超決定論宣稱,即使是一切的測量的結果,和混沌的波函數,以及所有看似不確定的一切的可能性分佈和其結果都是預先被決定的。超決定論依然會出現虛時間的問題:當整個宇宙的歷史都是虛時間,在這種情況下,“實時間”和“虛時間”的區分是不可靠的。如果宇宙是自我創生的,那麽“實時間”可能完全就不存在,那實際上唯一擁有意義的時間就是我們宇宙的歷史,而這又使得超決定論與自由意志的世界之間并沒有任何現象-機理上的區別。也就是説,這兩種理論的差異僅僅是唯名論的區分。

所以,好消息是,無論這個世界是受超決定論支配的,還是一個完全的自由意志世界,對於存在其中的我們并沒有表象上的區別。我們依然需要做出當下的行動或者選擇,無論是絕對確定的還是自由的,至少我們對過去,現在和未來都無法做到全知:因爲本身全知這個概念就在宇宙中是不可能實現的。

 

時運:非完整時間性語境下的命運場域

有一次我和朋友談起命運,這位朋友給了我另一個很有趣的關於命運的定義:命運就是我們沒有掌控的現實。這真是一個絕妙的定義,因爲它清晰地勾勒了部分人使用“命運”這一概念的隱喻:他們遭受了自己沒能掌控的不利的待遇。

但是,按照這個定義思索,命運並非某種預先決定的歷史“支配”了我們的人生,而只是我們能力所不及,沒有時間和地點的優勢去做出影響的一切。換句話說,命運本身是有區域性的(Local):它并不是全在的。同樣,按照這個定義,“與命運抗爭”這種概念也不能成立,人類能做到的,只是提升自己的能力和影響力以增強自己的作用域,將「命運」的場域(Field)縮小了一點而已。這樣,我們就削弱了人與命運的對立性語境,使得我們可以更加清醒地看待現實。

當人們談及命運的時候,也有不少時候都是在説已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而不包括現在和未知的未來。我們悲嘆自己的過去的時候,會將其歸結爲“命運所為”以轉移責任或者獲得安慰。關於命運這一概念的遐想經常來自於後悔。然而每當這麽做的時候,我們都沒有意識到只有現在這個轉瞬即逝的時刻才是我們真正可以左右的,而現在的能力直接影響到未來的境遇。只有在當下就行動,“命運”的缺憾才有被縮小的可能。過去不在我的行動影響範圍之内,未來又必須靠現在的行動去影響,因此對於任何行動而言,只有當它在主體所處的那個不斷流逝的現在,行動才擁有意義。

因果論謬誤:時序與虛妄的歸納

休謨曾經尖銳地指出因果性(Causality)的虛妄:我們可以體驗諸多現象,但是無法將因果序列(Sequence of Causality)直接納入感官體驗中。想象玻璃彈珠撞向窗戶,彈珠撞到窗玻璃然後反彈回去。我們可以確切體驗到的是時間上先後發生的四段事件:玻璃彈珠向窗戶的方向移動,彈珠接觸窗戶,窗戶振動發出聲音,彈珠向窗戶的反方向移動。我們確實地觀測到了這四種現象按照順序發生,但是這并不是我們把“玻璃彈珠撞向窗戶”歸納爲“玻璃彈珠離開窗戶返回”這一現象的原因確切依據。如果從微觀角度來看,所有的粒子在運動演化的過程中都僅僅是遵循某種規律,只要把所有粒子的動量參數倒過來,時間就會按照相同的物理法則逆向反演。這種性質被稱爲“時間反演對稱”(Time Reversal Symmetry)。唯一限制時間反演的就是熱力學第二定律的宏觀統計現象†:封閉系統的總和熵恆增。從統計力學上來説,按照正向演化的物理現象會趨向宏觀尺度均匀化,這是因爲均衡的狀態(也就是熵比較大的狀態)在一個系統的所有可能狀態中占據最多的可能性,而其他的秩序都占據相對較少的可能性。但是,熱力學的時序并不是默認正確的。我們很可能會下意識認爲,這種默認朝向占據最多的可能性的高熵狀態運轉的時間方向是在數學上絕對并且唯一正確的,事實正好相反:正是因爲我們的宇宙是默認朝向更高的熵狀態運行(也就是,服從類似宏觀上的麥克斯韋-玻爾茲曼統計,當然在微觀情況有其他的統計規律占據主導),我們才能從確信這種統計在現實中的準確展現

因果性是一種完全主觀的歸納。按照時間順序發生的現象確實是互相作用的結果,但是它們就像42之後是43一樣,僅僅是一種有模式的規律。我們可以説因爲有42,所以有42後面的自然數43,但是實際上那聽起來很奇怪。這種做法和將一切現象的序列區分出因果并沒有區別。長年以來我們用理性所歸納出的因果關係曾經只是我們認知世界的一種方式,但是在理性如此深入人類意識的現代,我們經常過度使用因果歸納,甚至成爲一種因果倫理因果刻奇,導致許許多多的災難和痛苦發生。的確,我們經常做出錯誤定義一種概念,引發一種新的行爲,使這個原本假設的概念成真:例如,關於汽油短缺的警告會導致恐慌性購買,結果大量購買真的導致了汽油短缺。

但是,這不代表因果本身就完全是無稽之談。我們的確使用了因果這一歸納方式來對宏觀現象做出了區分,無論正確與否,這是無可否認的。在宏觀現象上,因果性得以在不同的規模體現。如果一顆紐扣電池的内容物全部泄漏,導致大片的水域污染和魚類死亡,我們可以稱這種現象的原因為紐扣電池泄漏,而結果是水污染和魚類死亡。因爲一個小規模的現象產生不可逆(熱力學不可逆)的結果,這種情況下我們是可以適當地總結出因果關係的,因爲這裏因果沒有倒置的可能性。我們不會遇到水污染自動聚集回收進一塊小小的紐扣電池這種反熵運行的事件(那聽上去已經很搞笑了)。如果我們把水中的污染去除,這并不能使得紐扣電池泄漏這件事情本身消失。反過來的話,如果是一種極大規模的現象產生的極小的結果,我們會將這個結果解釋為極大現象的“記錄而非原因。假如説一顆核彈爆炸導致遠在幾千公里之外的地方堆積了放射性塵埃,我們可以説放射性塵埃是核爆的記錄,而不能説是核爆的結果或者原因。如果我們在核彈中精確地去除等量於放射性塵埃的放射性元素,這并不會大幅度影響放射性在那個地方堆積的量。因此,當我們在討論因果的時候,我們很可能是在討論一些熱力學不可逆的事件的順序和聯係,而這種聯係也僅限宏觀現象的意義,在最基本的層面只有基本物理定律支配的事件序列,而因果確實是一種虛妄。

 

時間:虛渺的洪流

時間(Time)是一種特殊的概念:它是運動和變化所必要的向度。時間使得宇宙得以存在,使得一切秩序變得有意義。時間同時又是虛妄的:它本身并不能體現自己,而是要通過現象的改變而體現。過去和未來實際上并不真正存在,但是時間的過去與現在確實有著交互作用連續性,而未來只是一種人類對時間發生現象的歸納與推論。在時間的洪流中,沒有什麽概念是站得住脚的。上一刻的我不是這一刻的我,上一秒的恆星、宇宙都和這一秒的狀態不同。現象的變化意味著精確并且固定的概念往往會不那麽實用,這就是時空帶來的無常性

人們總是想象時間和空間一樣,是一種一維的單向綫性變化,也因此衍生出了所謂的“世界綫”“時間綫”等概念。同樣,對過去和未來的遐想也使得“時間穿越”這種概念得以產生。但是我們如何做到“回到過去”?這個説法令人震驚地複雜。如果我可以在一個時間點消失,沒有經歷過任何“環境時間”(也就是宏觀宇宙的變化)然後在宇宙的時間的另一個點出現,時空的宏觀連續性就被打破了。不僅如此,宇宙的質能守恆也會因爲這種突兀的躍遷被破壞。 我們或許可以傳送信息到過去,但是信息也是守恆的。尤其是,信息需要有物質的秩序作爲載體,而傳送信息要不然就是給宇宙中的物質帶來了額外的信息,要不然就是覆蓋了原有時空點的信息。這也意味著斷裂的時間躍遷必然會帶來宇宙的質能守恆的違反。這兩種情況看來都比較怪異,但不是完全邏輯不可能的。另一種不是很荒謬的時間旅行是“閉合類時曲綫(Closed Timelike Curve)”,也就是時空首尾相連成爲一個閉合的環的狀態。這在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中是可能的。但是閉合類時曲綫所允許的時空實際上和一個綫性的宏觀時空之間并沒有關係,閉合的時空不斷地重複自己的演化,而時空的其他部分則不受干擾地前進。如果時間旅行者構造了這樣一個閉合的時空,那他確實有可能回到過去的某個時間點,然後被困在屬於自己的閉合類時曲綫中。時間旅行者如果彎曲時空創造閉合類時曲線,他本來想證明自由意志的可能性,結果卻自己把自己困住,失去了自由。除非他放棄在每一次輪回之中所必要的時空彎曲,他才有可能回到綫性發展的時間。但是那似乎不可能,因爲在閉合類時曲綫中,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在行動,只有一種經歷的可能性,否則這就不能稱之爲一種時間的完全閉合,而是另一種綫性但是接近重複的時間演化了。正如地球繞著太陽運行,每次都會回到原點,在空間上是閉合的,但是在時間上仍然在順序演化

回顧一下之前有關時間方向性的討論。時間是在我們的觀察中是單向的,這種單向特性被稱爲時間箭頭(Arrow of Time)。我們之前討論過時間的方向性主要是由熱力學演化的方向性而非粒子本身運動狀態決定的。熱力學狀態在時間上的不對稱方向性被稱爲“熱力學箭頭”(Thermodynamic Arrow)。熱力學箭頭永遠指向高熵的總合狀態,而這也是絕大部分時間我們判斷時間本身的箭頭的方向的依據。但是量子力學的進步使得“弱時間箭頭”被發現,也就是説即使在基本粒子的尺度下有一些粒子反應也是不可逆的。這種與熱力學無關的時序不可逆現象極其罕見,但是物理學家認爲它們可能導致了早期宇宙的物質與反物質的量產生不對稱,最終留下了有限的沒有被湮滅的物質粒子。

時間的本質一直是個謎。意識,乃至自由意志都是時間運作的結果。我們的自由意志只在時間的單向尺度有效。但是量子力學的發現揭示,時間似乎并不是一維單向綫性的。粒子可以處於不同確定狀態的叠加態這一事實暗示著我們的現實可以被認爲是擁有多於一種確定時間綫的現象的綜合,也就是説我們當下所發生的現象并非是一條綫,而是許許多多緊密聯係起來的并列交錯的綫所形成的。或許這代表時間甚至可以被認爲是二維的:時間的長度即是那個單向前行的維度,也就是時間箭頭的維度,而時間的“寬度”則是由無數的分立的世界綫組成的。這些世界綫通過費曼歷史求和的數學方法解釋為我們世界的叠加態的來源。而我們的“當下”也就不是時間的綫上的一個點,而是時間之束的一個切綫。雖然這種視角并不適合構建嚴謹的科學模型,但是對於理解量子特性解放對綫性時間的觀念是一個很好的思維輔助。

自由意志:意識和現在

在開始這一段之前,我有必要講一下我所持有的觀點。這些觀點本身并不一定正確,但是確實為現代科學哲學所提出的一些重要觀念。

▶我們這裏所討論的人類意識,是非二元論的,而是物理還原論(Reductive Physicalism)的。這就是説,意識不能獨立於其物理媒介存在,更進一步,意識只是腦這個複雜物理系統與環境相互作用的複雜表徵的集合,雖然現有科技并不能將意識還原為更簡單的要素的綫性組合,我們很有理由懷疑它是“複雜顯在性”(Emergent Complexity)的,也就是,大腦的物理狀態雖然是簡單的,但是它的宏觀複雜性產生了大腦的簡單物理結構所不能完全預測的新性質

無論人們是否相信自由意志,它總是個令人着迷的話題。自由和意志這兩個概念其實包含了單一主體的隱喻: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與環境大約獨立的個體,我們也擁有獨立運作的統一精神(Spirit)。很多人把自己的統一運作的精神稱之爲靈魂(Soul),並認爲它是不朽的,而現代科學發現,人的意識、精神、心理,無論哪一方面都只是複雜的腦區相互關聯運動的表象。人作爲一種自行的複雜生物,其内部并不是同質而均一的物質組成,而是由許許多多擁有不同功能的模塊組成的。前額葉皮質(Prefrontal cortex)主要負責意識的思考,而且只有在人類以及其他少數幾種哺乳類動物中特別發達。邊緣系統則源於爬行動物的原始腦,產生各種非理性衝動,而自我糾錯反省的那個能力就出現在前扣帶回(邊緣系統的最前部)和前額葉皮質的銜接処。這和20世紀法國的後現代哲學家們的主張不謀而合:人并不是統一的主體,而是許許多多離散又緊密相連的主體部分構成。當人精神出現異常的時候,實際上是因爲這些離散主題不能緊密地協調而自我矛盾衝突。

如果人的意志與精神都不是統一的整體,那麽討論意志是否是“自由”的就必須涉及多重主體的協調與衝突。哪個腦區產生了決策?又是哪些腦區對這些衝動進行了加工,最後化爲行動?哪些部分抑制了思維到達行動的中間環節,哪一部分又促進認知心理學認知神經科學正在對我們的大腦的行爲決策機制做漫長而詳盡的研究。

關於自由意志的話題可以被分解爲數個更小的概念討論。普遍的做法是區分決定論非決定論,以及相容性非相容性。決定論認爲人類是沒有自由意志的,只是根據過去到現在的因果鏈運作的機械。無論如何,給定一定環境條件,人做出的選擇只有一種可能。對單純的決定論的駁斥可以直接利用現代物理的非定域性以及本體層面的量子不確定性來進行。非決定論則是指人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擁有選擇的自由和行動的自由。在同一種外境情況下,一個人是有能力做出不同的選擇的。一種過去境況并不一定導致唯一的一種意識狀態。在行動方面,非決定論一般意味著人擁有一定程度的自由意志,即人可以不受阻礙(至少是擁有最低限度的偏差範圍)地在不同行動之間做出選擇。

相容性是指決定論和自由意志并不相悖。不相容性則意味著如果決定論和自由意志其中有一個是真的,那另外一個必然不能成立。支持相容性的派別和支持不相容性的派別在哲學上鬥爭了很久,至今仍是一個熱門話題。

基於前面對於因果虛妄的批判,我們已經瞭解到,因果關係是一種主觀歸納,因此不具有必然性。在這種非必然性因果運行的現實之下,就算人的行爲完全要依賴於過去的環境因素的綜合,這種過去-意識活動-選擇的因素也不具有邏輯上的必然性。也就是説,除非給出物理層面意識中的外界條件-選擇的回路是完全固定而沒有分支回路的證據,否則我們是無法直接確證決定論的。而自由意志則沒有這個限制。任何一個層面,無論是環境過程,意識過程,還是行爲過程,只要有一方面不是完全決定性的,那麽自由意志就存在可能。雖然自由意志存在可能,實際上并不意味著每個人都有完全的自由意志。設想一下將自由意志的考量用於人的情感。情感主要由邊緣系統以及前扣帶回和前額葉中側皮層所運行。人類的情感系統實際上相當,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認爲主要是受外界刺激和經驗控制的,同時也受到記憶和知識的干涉。很少有人直覺地認爲人類擁有情感的自由,大部分人都認爲人實際上會為無法主動選擇的情感所苦惱。一點點神經遞質的變化都會引起情緒波動。因此絕大部分人都只將自由意志的討論範疇限制在思想與理性的決策之中。

這就引出了一個非常有趣的議題:關於自由意志是否在思維層面存在的爭論一直維持不休,然而人類的許多行動又是非理性衝動所主導的,而人們似乎對非理性衝動是否是自由的遠遠沒有那麽關注。思維的前額葉皮質和非理性部分:運動皮質視覺皮質,非意識控制的腦區,脊髓的交感-副交感神經系統一樣具有類似的物理基礎(即互相連接的神經元-軸突樹突-突觸)。理論上,如果思維擁有一定程度的選擇自由基礎,那麽人類各種情緒應該也是可以選擇的,但是實際上我們很少意識到自己能夠選擇自己的情緒:大部分時候它都只是一個勁地反饋外界的輸入,沒有一系列的懸置的複雜處理。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意志自由的秘密:思維會在大腦的前額葉中停留(用現象學術語說,“懸擱”)相當可觀的一段時間,足以留出時間和腦回路的資源讓我們反省並做出各種可能的選擇,而這種“選擇的資源”,也就是去懸置一種想法,將其琢磨的時間和相應的思維能力才是我們直覺上的“自由”的感覺的起源。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形而上學意義的自由就和直覺的自由的關係斷裂了。沒準我們真的認爲那種反思:深思熟慮而可做出選擇的感覺是自由的基礎,那麽,我們在膝跳反射的時候,在因爲接觸到燙手的杯子而一瞬縮回手又不幸打翻燙傷的時候,我們的自由又在哪裏呢。

Conclusion:總結

人類對於意識、時間、自由、命運的探索已經持續了上千年。有時候它寫入道德,有時候編入律法,有時候成爲一種大衆文化的信仰,甚至異化成為一種刻奇。有時候我們感覺苦不堪言,有時候我們感覺無所不能。可我們終究是人類,不是我們理念之中的諸神,就算求助于那些玄而超自然的力量(沒準更多的是開發我們自己的精神能力,誰知道呢),終究也不是可重複的技術,會淹沒在宏大秩序的河流之中。無論如何時間都在繼續,我們所能確信,我們一切的自由都只應用在每個人可以活動、説話、思考的這個現在。過去和未來的記錄并沒有能力從我們的感官之外的地方所證實它們的價值。而無論是因果、命運、自由,這些我們曾經以爲是純形而上的概念從來經不起嚴格的理性審查,最終還是訴諸我們對時間的虛妄歸納真實感受。儅我們對意識越瞭解,我們就發現我們的場域比我們想象得要小得多,但是正是在這時間之上無限小的一個像素,以及過去的無數個微不足道的瞬間,我們用巨大的腦力活動和體力活動堆砌出了整個文明的歷史,并且在未來還將會維持這樣的秩序相當長一段時間。

與其苦惱遠端那構思不得的未來,或者是糾結過去的緣由以及那些“現在的可能性”。爲什麽不在當下就做想做的事情呢?在真正屬於我們的時間--現在;在真正屬於我們的場域--我們自己。

*“拜托,專注當下就已經夠忙了好嘛。”*

 

End of Artic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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